清晨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时,我总会被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。透过虚掩的门缝,总能看见母亲蹲在料理台前揉面的身影,晨光勾勒出她鬓角新添的白发,像落在黑丝绒上的细碎银屑。父亲则端坐在藤椅里,正用报纸卷着烟卷,烟圈在寂静的厨房里打着旋,与母亲蒸腾的雾气缠绕不清。
母亲的手是这部家庭机器最精密的齿轮。记得初三那年备战物理竞赛,她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熬制山药排骨汤,把温热的瓷碗放在我枕边。那时她刚经历乳腺结节手术,却坚持用左手给我盛汤,说右手需要保留着继续给我梳头。冬日的清晨,我总能在她织到一半的毛线手套里摸到温热的掌心,那些未完成的针脚像她未说出口的牵挂。直到高考结束,那双织了三年仍剩半截的灰蓝色手套,才被父亲悄悄收进樟木箱底。
父亲的书房永远亮着台灯,那道暖黄的光晕中浮动着烟灰缸里未熄灭的烟蒂。初中住校时每周回家,总能看见他伏案批改我寄来的月考卷子,红笔在错题旁画圈的样子像在给作物打虫。那年我发高烧住院,他连续七天在病房陪护,把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摊在床头,每解完一道题就给我讲一个历史典故。深夜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,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落在雪地上的盐粒。
他们的爱情是藏在褶皱里的时光标本。母亲总说父亲中学时偷藏她的饭票,结果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揭穿。父亲则得意地展示泛黄的《读者》杂志,夹着三十年前母亲写的诗,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干涸的泪痕。去年整理旧物时发现的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母亲年轻时的舞会门票和父亲手抄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两张泛黄的照片上,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他们站在人民公园的银杏树下,背景里斑驳的砖墙见证着某个蝉鸣聒噪的黄昏。
这些细碎的片段在记忆里发酵成琥珀。去年冬天陪父亲住院,看见他颤抖的手握着CT片的手,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笨拙地为他剥过核桃。现在每周带父母去新开的体检中心,看着他们对着报告单上的指标数皱眉,我会像当年父亲为我讲解物理题那样,用手机查资料逐一解释。母亲学会使用微信后,每天清晨都会把阳台的茉莉花照片发给我,附言"今天开了三朵,比昨天多了一朵"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在父亲珍藏的铁皮盒底翻出他手写的家训:"养儿如养花,培土需耐心;待其破土日,方见满园春。"突然明白,父母的岁月从来不是单向的付出,那些清晨的厨房、深夜的台灯、泛黄的诗页,都是他们用半生光阴为我编织的茧。如今我愿做他们新生的羽翼,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温暖,在更广阔的天空中为他们的生命添一抹亮色。
窗外的玉兰又开了,母亲在树下修剪枝桠的剪影被夕阳拉得很长。父亲端着茶杯坐在藤椅里,茶香混着玉兰的甜香在暮色中氤氲。我知道,这个被爱意浸透的夜晚,又将化作记忆里另一帧温润的琥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