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村口的槐树梢上挂着露珠。父亲扛着铁锹从柴房出来时,我正蹲在门槛上剥蒜瓣。青砖墙缝里钻出的蒲公英在晨风里摇晃,远处传来第一声公鸡打鸣。父亲把铁锹往石阶上一搁,竹筐里码着的杀猪工具叮当作响。
老张屠户的铜盆还摆在村口石磨旁,青苔覆盖的木案板已经泛着油光。他蹲下身擦拭案板时,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道月牙疤,随着动作时隐时现。父亲从竹筐底层取出那把包浆的柴刀,刀刃上暗红的血槽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我伸手去摸刀柄处的缠绳,父亲突然按住我的手:"小满记着,杀猪刀要顺着猪的骨缝下刀。"
猪圈里的八戒刚拱开食槽里的玉米渣,铁链在泥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。二叔公拄着枣木拐杖走进来时,老张屠户已经给猪套上麻绳。那头三岁的花嘴猪被牵到石磨前,鬃毛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。父亲解开麻绳的动作像在解蝴蝶结,猪的四蹄刚触到地,老张就挥刀劈开猪颈动脉。温热的血溅在磨盘上,瞬间凝成暗红色的冰碴。
我躲在磨盘后的稻草堆里,看父亲用竹钩吊起猪身。老张用铁钳夹住喉管时,猪发出呜咽般的惨叫,声音在清晨的村庄里格外清晰。二叔公从怀里掏出酒葫芦灌了口烧酒,辛辣的液体顺着皱纹流进嘴里。父亲的手稳得像在雕刻木头,刀刃沿着脊椎滑到第七节骨,骨肉分离的脆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。
处理内脏时,母亲端着陶盆从灶屋出来。她褪去围裙时,围裙带子上的面粉簌簌落在青砖地上。老张把肺叶浸在井水里,母亲用竹刀片刮去猪油,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婴儿。我帮忙掏肠子时,手指触到冰凉的肠壁,突然想起去年春天在田埂上撞见的 snakeskin(蛇皮),冷汗不觉渗进后背。
杀猪后的炊烟比往日更浓。二婶从井里打上两桶水,父亲把猪头放在竹匾里用盐搓。母亲把血污内脏倒进大铁锅,用柴火煨出第一锅猪血汤。老张屠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。我捧着粗瓷碗喝汤时,猪油在舌尖化开的瞬间,突然明白为什么村里人说"立冬杀猪,冬至炖肉"。
暮色降临时,猪头挂在东厢房的梁上,血槽里插着三根香。母亲把最后一道白肉汤端上桌,蒸汽模糊了窗纸上的窗花。父亲用豁口的筷子夹起颤巍巍的五花肉,油花在瓷盘里堆成小山。我咬开肉层的刹那,咸香混着猪油在齿间炸开,恍惚看见老张屠户刀尖滴落的血珠,在青石板上绽成朵朵红梅。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映着墙上褪色的"五谷丰登"年画。二叔公的烟袋锅在桌下轻轻磕着,发出笃笃的节奏。母亲把剩下的血肠塞进我手里,温热的触感透过棉袄传到指尖。我忽然想起老张说"杀猪要赶在月头前",此刻月亮正从西头老槐树的枝桠间探出头,给屋檐下的腊肉镀上银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