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我蜷缩在沙发上,看着台灯在妈妈伏案的背影上投下摇晃的光圈。她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捏着针线,在布料上穿梭,细密的针脚像银鱼般在暗色绸缎间游弋。突然,她猛地停住动作,一滴泪砸在摊开的作业本上,洇开一团墨色的云。
那是上个月冬天,妈妈接了个外贸订单,要赶在春节前完成三百套旗袍。我至今记得她凌晨三点还在缝制盘扣,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几乎要触到墙上挂着的我的素描本。那天我起夜喝水,看见她蜷在沙发里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半截断针,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。当时我只觉得她太辛苦,却没料到这滴眼泪竟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。
"妈,我帮您。"我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绸缎,却被她猛地攥住手腕。妈妈的手像枯枝般抖动,指甲缝里塞满碎布头,指节处裂开的伤口渗着血丝。"别动!"她低吼着,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音,"这些订单赔不起。"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后背弓成一张拉满的弓,我这才看见她后颈处贴着膏药,边角已经卷起。
那天深夜,我偷偷翻进妈妈的工作间。昏黄的灯泡下,两百多套旗袍整整齐齐码在木架上,每件衣襟都缀着不同款式的盘扣。有我画过的小花,有爸爸年轻时穿过的盘龙扣,还有我偷偷放在最后一件旗袍上的星星。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,照见妈妈蜷在角落的旧藤椅上,怀里抱着我的小熊玩偶,泪水把玩偶的纽扣哭成了模糊的色块。
"妈,您哭什么?"我蹲在她身边,看见她手背上结痂的伤口像干涸的河床。妈妈突然抓住我的手,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我缩了缩。她指着墙上的日历:"今天是腊月二十三,还有七天就要过年了。"日历上密密麻麻贴着便签,从"旗袍尺寸确认"到"客户催款",最后一张写着"女儿高考复习资料"。
我这才想起,妈妈总说春节要带我去庙会看糖画,却把我的复习计划表藏在旗袍垫衬里。那天我第一次发现,她缝纫机抽屉里锁着我的高考模拟卷,旁边是给我买的护眼台灯。妈妈哽咽着说:"你爸走后,我就把你的学费和盘扣订单缝在一起了。"她指着旗袍领口处歪扭的针脚,"这是你六岁时绣的歪扭线条,我原想等高考结束再改,现在却怕赶不上春天。"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晨光爬上妈妈鬓角的白发。她轻轻替我拂去睫毛上的泪珠,指尖的温度和缝纫机针脚一样细密。我们谁也没说话,只是并肩坐在堆满旗袍的工作台前。妈妈突然哼起我小时候教的歌谣,破旧的缝纫机跟着节奏发出嗡鸣,那些藏在绸缎里的盘扣、便签纸上的日期、还有她藏了三年的高考资料,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。
此刻我坐在高考复习的间隙,看着窗台上那盆妈妈从老家带来的腊梅。她总说腊梅要在雪里开得最盛,就像我总能在最艰难的时刻看见光。妈妈依然在赶制春节旗袍,只是她的针脚里多了我偷偷塞进的护手霜和润喉糖。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眼泪,终究化作了春泥,滋养着属于我们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