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的暮色像一块浸染了朱砂的绸缎，轻轻铺展在小镇的屋檐下。厨房里飘来红糖年糕的焦香，八仙桌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瓜子糖果，玻璃罐里冰糖葫芦的糖衣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母亲正握着毛笔在红纸上书写"春满乾坤"的横批，父亲蹲在院中修剪冬青，细碎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。我捧着新买的《唐诗三百首》，听见楼下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混着 neighbors 熟识的方言问候，在寒夜里织成温暖的网。

这种传承千年的仪式感，始终在血脉里流淌。祖父的铜烟锅在除夕夜总会被翻出来，他总说这是曾祖父从晋商手里换来的"压岁钱"。当红绸带系上褪色的锡壶时，他布满裂纹的手会突然变得灵巧，用毛笔在壶身描出梅兰竹菊。去年除夕，小妹把彩色的蜡笔涂满春联，歪歪扭扭的"福"字倒贴在厨房门上，逗得全家笑作一团。这些看似重复的步骤里，藏着比生肖更绵长的年轮。

暮色渐浓时，厨房忽然传来清脆的碰撞声。父亲握着擀面杖的手突然顿住，面粉簌簌落在他藏青色的棉袄上。原来他发现我偷偷把包饺子的面团当黏土捏了小兔子——那是去年元宵节，奶奶用糯米粉教我做的"灯兔"。此刻满屋的面粉像初雪般飘落，母亲笑着把沾满面粉的小兔子放进蒸笼，说这会蒸出甜美的年味。窗外的烟花次第绽放，照亮了爷爷珍藏的族谱，那些泛黄的宣纸上，"忠厚传家久"的墨迹依然鲜亮。

守岁时分，父亲破例允许我翻看他的旧相册。泛黄的照片里，年轻的他站在1983年的土坯房前，身后是贴着"改革开放"横幅的村口。照片背面有行小字："愿此去山河无恙，归来仍是少年。"此刻他摩挲着照片上的春联残角，忽然说："当年写这联时，你奶奶刚过完七十大寿。"我们相对而坐，看春晚的主持人念出"2024"的倒计时，忽然明白所谓年味，原是时光长河里永不褪色的掌纹。

零点钟声响起时，整条巷子都亮起了灯笼。我捧着热气腾腾的汤圆下楼，看见邻居王叔正带着孩子们给流浪猫搭窝。月光把青砖墙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一幅未完成的年画。远处传来晨钟，混着早市叫卖声，我知道那些藏在春联里的祈愿，正在薄雾中化作细碎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