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暑气扑面而来,老式台灯在暮色中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。我摩挲着书页间夹着的茉莉花瓣,恍惚间又看见奶奶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,银针穿梭在毛线团里织就的云朵般柔软的毛衣上。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片段,像散落的星子缀在记忆的夜幕里,每当夜风掀起窗帘,便有细碎的光斑掠过眼角。
第一次触摸到奶奶织的毛衣是在九岁那年的冬天。她总把织毛衣的竹针浸在温热的茶水里,说这样针脚会更密实。我蹲在竹椅旁看她佝偻的背影,银发间沾着几根浮尘,织到领口时总要停下仔细比对花样。有次织错针脚,她用小剪刀把整片拆开,布满老茧的手捏着竹针的手掌微微发颤,却笑着把拆开的毛线重新绕成团:"拆了重织,奶奶的针脚里住着七十二变的神仙呢。"那件最终完成的枣红色毛衣领口缀着暗纹,像初冬枝头未落尽的红叶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每天要赶在日出前织完三件毛衣才能去菜市场卖菜。菜摊的泡沫箱里永远装着冰镇西瓜,却从不见她分食一口。有次暴雨突至,她举着塑料布护住菜筐,自己却淋得透湿,怀里护着的却是我新织的灰蓝色开衫。后来在阁楼翻到她当年的工作日志,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:"今日织毛衣三件,卖菜收入八块二,买药五块,余三块二。"铅笔字迹被水渍晕染,像被岁月洇开的墨痕。
最难忘是初二那年住院。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漂浮,奶奶每天清晨五点就推着板车来送刚蒸好的红糖馒头。她总把馒头掰成两半,露出热腾腾的蜂窝状芯子,说这样营养能加倍。有次我高烧不退,她整夜守在病床边,用竹针把退烧贴缝在棉布衣上,说这样凉气能顺着针脚往里钻。凌晨三点护士查房时,我看见她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织完的毛线。
去年整理老屋时,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针线包。包里除了竹针、顶针,还有张发脆的戏票——是奶奶年轻时在公社演《白毛女》的存根。票根背面用蓝墨水写着:"1958年12月20日,给囡囡攒嫁妆。"那些毛线团里缠绕的,原来都是岁月的银丝。现在每当我穿起奶奶织的毛衣,指尖抚过那些歪斜的针脚,仿佛能触到时光的温度。
暮色渐浓,台灯的光晕在书桌上晕开一圈圈涟漪。风穿过纱窗带来茉莉的清香,恍惚间又听见竹针碰撞的脆响。原来真正的针脚从不追求工整,就像奶奶用毛线织就的岁月,每一道褶皱都藏着未说出口的牵挂,每一处抽丝都浸着无声的守望。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爱意,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重新拼凑成照亮生命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