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看小河。青石板铺就的河堤被露水打湿,像条缀满珍珠的银链。河面浮着薄如蝉翼的雾气,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,翅膀尖沾起几片金色的阳光。这样的清晨总让我想起外婆常念叨的"水是家乡的血脉",它蜿蜒着穿过三个村庄,最终汇入更辽阔的江流。
沿着河岸往上游走,两岸的风景会随着水声变换。春汛时节,河水漫过鹅卵石滩,惊醒了沉睡的蝌蚪群。孩子们光着脚丫踩进沁凉的溪水,水花溅起时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"看!我的小蝌蚪会游泳啦"。夏日正午,芦苇荡里飘着薄荷与莲蓬的清香,采莲人撑着木船穿行莲叶间,船头竹篮里堆满白嫩莲蓬,船尾跟着追着抓鱼苗的芦花鸡。最热闹的当属中秋夜,两岸人家把竹筒灯系在柳枝上,千盏灯火顺流而下,像一串坠入人间的星子。
秋分后的河面会泛起薄霜般的银色。老船工张伯的乌篷船停泊在石桥边,船舱里堆着新收的菱角和藕节。他总爱用草茎编小船,系在桥洞下看它们载着纸星星漂远。有年冬天特别冷,冰层压断了几棵老柳树,我看见张伯蹲在结冰的河段,用铁锹一点一点凿开冰面,救出被困的鲤鱼。他说:"鱼儿也是活物,冬眠也要有个安身之处。"那天他冻得通红的手掌,比他船舱里熏腊鱼的香气更让人记得清楚。
暮春时节的河滩最是奇妙。孩子们会捡来圆润的鹅卵石,在浅滩上排成歪歪扭扭的"迷宫"。涨水时,那些石子会被冲散成满河的星星,等退潮再回来时,总能找到几颗完整的。记得九岁那年,我和表弟在河湾发现个陶罐,罐底刻着模糊的"光绪三年"字样。罐里装着几粒发黑的稻谷,我们捧着它跑遍镇上所有店铺,最后在县文化馆的展览柜里见到同款文物,才知那是件真正的古董。
如今河岸边多了几处生态浮岛,粉色的木槿和紫色的鸢尾在水面摇曳。去年夏天暴雨冲垮了半截堤岸,镇里组织志愿者用芦苇和柳条加固,孩子们在旁边放纸船祈福。张伯的乌篷船改成了环保宣传船,船头挂着"守护母亲河"的木牌。前些天看见他在教放漂流瓶,瓶身上写着"愿小河永远年轻",阳光穿过他银白的鬓角,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。
暮色四合时,我常坐在老槐树下看河水与晚霞交融。对岸新修的观景台上亮起灯带,倒影在水中碎成流动的银河。河底仍有当年捡的鹅卵石,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。或许小河就像外婆纳的千层底,每一道褶皱都藏着故事,每处波纹都映着光阴。当城市里的孩子用VR看虚拟河流时,我们依然能触摸到真实的流水,听见芦苇沙沙的私语,看见游鱼摆尾时荡开的涟漪——这大概就是故乡最珍贵的礼物,是永远鲜活的记忆,是刻在血脉里的生命韵律。